2013年5月6日 星期一

27小時後

過了27小時之後,我吃下第一口麵。花了比平常多兩倍的時間慢慢吃完這碗麵。

前天晚上為了準備昨天的報告,睡不足三小時,而原本要一同前往的朋友也因身體不適暫時中止加入絕食的計畫。可因為這是我對自己的承諾,而且,傳達心意的對象,有時不只是對方,還有我自己。所以我還是按照計畫前往。登記的時間是從晚上八點開始。

晚上看柏謙伯儀分享完青年貧窮化的觀察後,再晚點有幾位朋友來現場關心。到了半夜,現場認識的人都已經離開,可我的心情還有些躁動,沒辦法入睡。於是與現場幾位完全不認識的朋友們一起摺紙聊天。

其中有一位陪著守夜的,是關廠工人的女兒,她母親在棚內絕食,她在棚外幫忙守夜。我小心地問她說:家裡狀況還好嗎?她則直率地回答:「很糟,非常糟阿。剛好我爸媽最近都失業了,我也只在小七打工。可是他們(勞委會)還硬是要告我們。」我有些怕自己無法承受於是沒有問到最後。

好在是,現場的小朋友有不少都是各攤都跑的,從反媒體壟斷、王家、華光到苑裡,所以有很多共通的話題可以聊。比較令人訝異且高興的是,他們的年齡層意外的低,大多是大一大二的年紀,不免讓人有著年輕人真的開始關心起公共事務的希望心情。只不過,在這年紀,他們就已經收到不只一張的傳票的這件事,也實在有些令人不忍。

當晚睡得很不好。大概三點左右才躺進棚內,而到早上為止,都沒有真的睡著的感覺。除了地方不習慣之外,外面的車聲,少量的蚊子與跳蚤都意外的影響著我這平常只要沾到枕頭就睡著的人。就這樣非常淺眠到八點多,天亮了,昨晚在這聚集的年輕人大多散去,但我實在太累到幾乎沒辦法起床(也沒有起床的必要),於是躺著聽越來越吵雜的車聲,大概九點之後,終於幾乎像昏倒一樣昏睡過去。醒來之後大約在中午前,但因為實在沒有起床的必要,我只起來喝水與上廁所之後,又躺著睡睡醒醒。

可能因為生理時鐘有些混亂,我大概在下午兩點過後,才開始感到飢餓,但並不強烈,只是會感覺到腸道頻繁的蠕動,乞求著食物。我一面抱著飢餓感一面時而昏睡時而起來看現場的狀況。期間兩三位朋友前來,也與他們聊了一陣。到了四五點,饑餓感逐漸增強,腹部開始有些緊縮與微些的刺痛,但都沒有非常強烈,有感覺到胃正在無謂的分泌胃酸,而不斷緊縮的腸與胃讓我覺得似乎有甚麼正在把我這個人由內緩慢的掏空。而且無論喝再多水都還是覺得口渴。

快滿24小時時,晚會也開始,我於是站起來走出帳篷看了一陣子晚會,發現自己的腳步有些軟弱。快八點時,一位從頭絕食到現在已超過140小時的關廠工人大姊,因為醫療小組害怕有糖尿病的她繼續下去會導致腎功能衰竭,而強迫她中止絕食。大姊在台上憤恨地說著我可不怕死,下次一定會跟他拚到底,一邊宣布中止絕食,而一同在台上的戰友們為她唱著改編的望春風,送她上救護車的場景,讓我又紅了眼眶。

小心騎著車回到宿舍,慢慢地開始吃第一口麵時,離上次進食,大約27小時。才27小時,我就覺得整個人有些虛脫,爬上宿舍四樓時感覺有些吃力。一整天只喝水的嘴,散發著一股胃中傳來的不舒服氣息。在那樣的地方是不可能好好休息的。那不只是暫時不吃東西那麼簡單而已,是明明白白的自殘行為,是很確實的拿著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生命燃燒。

經過這27小時,我有些了解運動中絕食的意義--最少對我的意義。那是一種人是否對他人的痛苦,還有著同理的一種考驗;是一種人是否還有做為人的資格的考驗。當某些人可以看著自己的同類,透過這些人的決定(請記住,不做決定本身就是一種決定),逐漸虛弱的邁向死亡,而不覺得這是自己蓋章的「死亡計畫」時,我實在必須很沉痛的對他們提出疑問與指控:你們,還有身為一個人的價值嗎?

而這就是我們的勞委會,我們的政府,面對台灣勞工的方式。我不能再說甚麼,只能像今天晚會的主持人,帶著現場的群眾,激動又無奈地對著空無一人的勞委會大樓喊著:

混蛋潘世偉!混蛋潘世偉!混蛋潘世偉!



混蛋潘世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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