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13日 星期一

從村上春樹的<斯佩察島上小說家的一天>結尾談起

吃過晚飯以後,外面已經黑漆漆了。我在客廳一面聽音樂一面看書,我太太在寫日記或給朋友寫信,或在計算花多少錢,或莫名其妙地抱怨:「唉呀,真討厭,我不要變老」之類的。寒冷的夜晚,我會把壁爐的火昇起來。在一面一直望著壁爐的火發呆時,時間便安靜而舒服地過去。沉默非常舒服。喝完一瓶葡萄酒,又剛喝完一杯純威士忌,這時有一點睏。看看時鐘快十點了。於是就那樣舒舒服服地睡了。好像做了好多事似的一天,又像什麼都沒做似的一天。



   --〈斯佩察島上小說家的一天〉收錄於村上春樹《遠方的鼓聲》


有時候我會想其實這樣的生活是我理想中的生活:

單純,安靜,安穩。愛的人在身旁,能專心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現實中的煩惱只有最低的程度,足以維生,也不會太過的物質生活。單純的人際關係,知道世界的複雜但卻用極簡的方式面對。沒有太多野心(向來都沒有),也沒有太多煩惱。

這樣的想像絕對是來自我母親,多少帶有一些藝術家氣息的浪漫想法。但當我決定選擇實踐才是社會學時,這樣的想像就只能成為奢望了。

當我知道這個世界正有什麼在發生,而你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時--即使那是如此微小,微小到未必能在自己的此生中兌現,這理想的生活想像就是奢侈、不能也不應該實現的夢想了。

這並不是什麼高尚了不起的想法或做法,只是我沒辦法而已。這樣的沒辦法,並不是我在腦袋中想像的,而是我的身體告訴我的。身體是誠實的。

Body could tell things that you don't even know.


節錄一段我在菲律賓的筆記:


Walking on the edge

說實話走在Manila的街頭,我完全可以感受到什麼叫做"第三世界"。那不僅只是公共設施不足,交通混亂的外顯而已,那裡面帶有一種"walking on the edge"的氛圍。就像沒有外牆的建築物一樣,這裡的需求是赤裸裸的。幾乎沒有必要以外的東西,反過來說的意思即是:如果再缺少什麼,就會從刀鋒上掉落,連生存都會受到威脅。是這樣邊緣的狀況--這裡的每個人,都是社會邊緣人。

通常我在旅行時身邊都會帶本小說,村上春樹是我經常選擇的讀本。在咖啡店喝茶時,我原本想要拿出村上春樹的小說出來讀,但當我拿出來讀了兩頁之後,突然覺得非常的突兀。村上春樹的作品,氛圍與這裡的情況實在有如天壤之別。他作品當中的安靜,和平,沒有搶案發生,沒有殺人,沒有血腥與暴力,也沒有不知如何過下去的生活。那確實是極為現代性,或說是後現代性的產物。沒有人必須為如何活下去努力,沒有人需要在即使不是交通顛峰的時間,車子也會貼著身擦過的危險街口走過。一切活下去的可能性都是理所當然的情況下,才有辦法寫出這樣的文字。

那樣的作品是不可能出現在第三世界的這裡的,我很清楚的知道。文學畢竟還是反映真實世界一部分的那面鏡子,即使你再怎麼不願意,那還是會忠實的反映出那樣的意識形態,不可能脫離。當我翻閱著村上春樹書中的現代性-- 在每個警衛都配槍的街頭,突然感覺到極大的諷刺。這作品對這樣的國家來說,是奢侈的東西,奢侈的不在於它的賣價,而在於它那奢侈的思想。存在主義在這樣的第三世界國家,是沒有意義的思考:要先有辦法生存下去,才有機會去思考生存的意義。不知道苦惱於生存意義的人們,有沒有思考過這樣的順序。

於是我將書闔上,並且在這次旅途當中,都沒有再打開那本書。


節錄自<PHILIPPINES in Red(2)--Day1 : From Taipei to Manila-1>


其實《遠方的鼓聲》是村上的遊記當中我最愛的一本。也是我曾讀過最好的遊記。但現在無可避免的我會想到,當時村上去的是甚麼國家?歐洲:義大利、希臘、芬蘭、德國、瑞士、英國。待得最長的是希臘。

這本遊記使我對希臘有無可避免的強烈憧憬。但現在我也知道,那將是永遠不可能兌現的憧憬。不可能在於它的不應該,而不在於它的執行難度。


村上春樹,即使你的文字永遠會是我的最愛,我也已經了解,那與我的距離將會是我這輩子不可能跨越的鴻溝。

不是誰的錯,而是因為,我已經做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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