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6日 星期五

「和平理性」作為一種大眾欺騙



最近台灣社會有個熱門的話題:「理性和平」。因為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抗議陳情或是意見表達,其中最常被拿出來的討論就是是否是和平理性的,如果被認為是否,那無論要表達的內容如何,基本上是絕對不會被接受的。也有一些人對於這樣的觀點作出檢討,而綜觀這些討論不出四組對立的概念,分別為:

理性/不理性
和平/不和平
暴力/非暴力
合法/不合法

先不論各家意見,其中無論是大眾媒體,或是政府立場,都有一個清楚明確的邏輯,也就是:理性=和平=非暴力=合法。無論是大眾媒體或是政府部門的態度,都幾乎將這邏輯以無須辯證的態度高抬為接近「真理」的位置。也因此,當「意見表達」有違這邏輯內的任何一組概念時,也就會被認為有非常高的可能,違反這邏輯內的其他概念。亦即:你如果是不理性,就非常有可能不和平,非常有可能是暴力的以及不合法的。這樣粗暴的宣稱,卻被絕大多數的人幾乎不經思考的接受。

所以,我們非常需要的是打破這樣的邏輯,對它提出挑戰,讓其中的概念有相互置換的可能,而那也才是貼近真實的。例如:和平未必合法、理性未必非暴力、而暴力,也未必是不合法的。這並不難理解,例如希特勒屠殺猶太人時,他必定是理性(無庸置疑)、合法(要合法多簡單)的,但卻是極端的暴力。而政府部門使用的暴力,也經常是合法與「理性」的,例如大埔、華光、樂生的警察怪手,哪一個不暴力?哪個不合法且理性?

有太多這樣的例子可以舉,但台灣人卻像被童話「吹笛人」笛音迷惑的孩童般,亦步亦趨的跟著這樣的邏輯。或許是台灣社會「需要」這樣的假象,來催眠自己其實處在一個「進步國家的公民社會」,糟糕的只是政府。但我們最被箝制的,也最需要打破的,可能也是這樣的邏輯。借用阿多諾的「啟蒙作為大眾欺騙」(Enlightenment as mass deception)的標題,「和平理性」這組概念,在台灣,實為另一種大眾欺騙。

2013年8月12日 星期一

談中島美雪的《恨》與涂爾幹的《宗教生活的基本型式》


中島美雪《恨》 製作&翻譯by紘廣

涂爾幹《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

中島美雪的《恨》,曲如其名,是首充滿恨的歌曲。收錄在中島美雪的第七張專輯《活下去真的好嗎?》。專輯的介紹請點入收看台灣中島美雪專家紘廣的介紹,不贅述。

《恨》是一首充滿絕望的曲子,中島美雪有不少類似的曲子。但奇妙的是,有時候美雪這樣的曲子並不真的讓人感覺絕望,就如同美雪自己詮釋這樣的曲子時說:「這個嘛,再用一萬年前、一萬年後的尺度去想想看怎麼樣?(笑)」。意指,如果我們有輪迴的概念的話,只有「一輩子」的恨,用一萬年的尺度來看,似乎也還好嘛~

因此,美雪的歌,總是讓人無盡的向下跌落、再跌落,但相對跌落的無止盡,絕望似乎有其盡。在美雪歌中跌落的同時,絕望會上昇,或說,絕望似乎不那麼令人感覺絕望,反而轉為微暖的希望。就像表面結冰的水,越深處會越暖活般。

這種奇妙的感覺確實相當矛盾,但也不是完全無法解釋。法國的社會學大師涂爾幹(Emile Durkheim)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一書中,曾對為何宗教中除了正面的、愛或感激的力量之外,還帶有製造混亂、引起邪惡與不潔的力量;以及為何除了歡慶時的儀式,還需要悲傷時的贖罪儀式作出回答。他說:

「聖潔與不潔並不是兩個分離的類別,而是同一類別的兩個變體,所有的神聖事物都包含在內」。也因此,無論是聖潔或不潔,都是「神聖的」,「聖潔可由不潔所構成,反之亦然」。所以「宗教生活的外表不論多麼複雜,但歸根究底它是一元的,是簡單的」,「不論它以甚麼形式出現,它的目的都在提高人的精神狀態」。(註)

中島美雪歌中的絕望,也帶有這種「神聖」的味道在。就像贖罪儀式一般,她領著我們走過不潔得到聖潔,也將希望埋藏在絕望中,將愛埋藏在痛苦中,透過接近死亡獲得生命的意義。所以她問:「我們有繼續活下去的價值嗎?」但她不會告訴你答案的。答案只能在世間,以及她的歌中並陳的邪惡與聖潔、快樂與痛苦、絕望與希望中,自行尋找。



註:內容摘自涂爾幹《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第三卷第五章<贖罪儀式及神聖觀念的不確定性>,使用版本為芮傳明、趙學元翻譯的版本,桂冠出版。




2013年8月6日 星期二

有關許多社運圈對1985行動批判的一點想法


這幾天看了不少文章,對於上禮拜六的20萬人凱道遊行,大多的主流平面媒體是採取蒼白的、對其「和平理性」基調的讚揚,如成衣業者「純淨的憤怒」之形容。這當然不會是已經踩在社運圈的朋友們樂見的狀況,也有許多人對這種和平理性、去政治化的基調大加撻伐。

這些批判或許不無道理,但我覺得也該從正面的角度來看待這群無論是純淨、理性、和平或蒼白的「鄉民」。先不說那種「不然你來搞阿」的酸話,會對於和平理性這樣的基調感冒的,大多是已經「運動」了好一段時間,並且也遇到「和平理性」無法解決的狀況已久的朋友。因為已經被「和平理性」吃了不知道多久的豆腐,聽到「和平理性」這幾個字就像被罵髒話一樣的心情,其實不難理解。

不過我要說的是,這群人的組織運動經驗可能相對來得少,大部分的人甚至是完全沒有的。我們可以想想,在我們受教的過程、成長的過程當中,在我們自己還沒遇到某些轉折,還沒有憤怒到想拿起武器大喊「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的時候,我們能夠這樣思考「和平理性」的荒謬嗎?我們成長的過程當中,「和平理性」的價值是如何被高抬,非「和平理性」的行為是如何被批評,是如何被威脅警告的,難道我們不清楚嗎?而對「和平理性」的拋棄,以及尋找替價值與方案的過程,難道有辦法像麥當勞的速食一樣簡單與公式化嗎?我想這答案無論誰來回答都是很清楚的。

這20萬人絕對也是這樣。我不敢說從螢幕後面走到街頭的過程,能啟發多少人持續不斷的關心公共事務;也不敢保證是否他們嘗過了一次「和平理性」的甜頭之後,反而會繼續保持這樣的「基調」,絕不越過那條「理性」的線。但是我會說這是一個突破,最少是一個嘗試突破的過程。1985聯盟「如果這個政府不願意改革,繼續做出一些不公不義的事情,我們會不會再回來?我們下次回來會給它好過嗎?」的發言,其實包含了許多可能性。我認為鄉民們跨出了一大步,如果我們覺得這樣的步伐還不夠,還想追加甚麼,似乎也不是在螢幕前罵罵就行了。

如果有所謂社運圈的話(這個話題最近似乎也很紅),最常做的應該是「用腳投票」而不是用手或嘴巴。覺得想追加、想吸納、想介入,沒人說不行,也沒人能阻止,想做,大家就上吧!我還是會樂觀的說,雖然白衫軍的訴求看似是單純的軍中人權,但實際上展現出來的是這個世代對長期只談藍綠不談是非的政黨鬥爭,這數年來政府的不義之舉的積怨。這個世代--我會稱之為「絕望世代」--的年輕人,在面對低薪、世代不正義、貧富差距擴大以及絕望房價的時代中,用這樣的行動做出了一次回應。

當然,你們可以說我很樂觀,或甚至太樂觀,但最少我覺得與其用批判甚至敵視的角度看待這次的白衫軍,不如試圖推著它朝我們期待的更「進步」的方向前進。否則,對於這次的白衫軍來說,變成嘴砲鄉民的恐怕不是PTT上的網友,而是我們自己。




2013年8月4日 星期日

20萬人凱道送仲丘活動後感

今天一開始進場真的被人群給嚇到了,真的太多,密度又太高,有一度被擠到連呼吸都有些不舒服,怪不得身邊的人會昏倒。本能的移動到密度比較低的地方已經是台大醫院門口了。後來混進醫院在14樓真的被20萬的人群給嚇到了,形容之前已經說過,拍的照片說明了一切。


後來一直在外圍待著,沒有去看晚會,直到洪家離開,有一部分的人群開始離開才能擠到景福門的前方,遠遠的看舞台。當時已經接近尾聲,主持的人念了一份非常長的稿子,原本想說大概不會有太多新意,大概又是和平理性的基調。不過其實遠超過我的想像。稍微整理如下:

一、負擔不大但卻很真實的參與感:鄉民們很明確的選擇了不凸顯個人的方式在進行運動,「人人都是超級英雄」。事實上就這活動而言,是挺真實的描述。鄉民們自組1985聯盟,自行捐獻物資,自行糾團租車,連租車都不會是一個人負責,而是徵求車長負責一車,盡量不讓負擔集中在少數人身上,也因此不會出現英雄型的人物。老實說我覺得鄉民這點做得比很多所謂的學運學生都來得更好,鄉民們的互信可能比很多社運社團內來得更高。當然這樣的比較基礎差異太大,但最少那種如果在自己可負擔的前提下分擔工作,讓盡量多的人能參與的感覺,很深刻的傳達到我身上。

二、有關台獨:我想鄉民們的基調還是獨派的沒錯,但是鄉民們比大多獨派腦袋更清楚。為什麼會這麼說?因為很多獨派會認為,台灣有很多問題沒能解決(或是幾乎所有的問題),都是因為台灣沒能獨立的關係。但是鄉民的宣言卻是:如果我們沒有偉大的國民,就算獨立了又怎麼樣?光這點,我覺得就勝過太多只把力氣放在意識形態鬥爭上的獨派。

三、有關藍綠:與野草莓不同的是,我認為這群人更明確的認知到民進黨已經不再是希望的寄託。有趣的是,國民黨五年的蠻橫,沒有讓人們再次轉向民進黨,鄉民們比民進黨剛下台時,更加清楚民進黨與國民黨之間的差異幾乎已經消失。鄉民們非常明確的對兩大黨表達厭惡與失望。這與野草莓時期對民進黨還是有些難以斷尾有明確的差異。

最後,我知道有滿多人還是用相對挑剔的眼光在看今天的活動,例如像是和平理性這種訴求。但其實我在現場感受到的,鄉民們沒有那麼愚蠢,像720那樣的收尾激起很多人的不滿,今天的收尾相對來得激情許多,台上的說法像是如果政府的回應大家不能接受的話,下次就不敢保證甚麼的威脅。我會說,這是一種學習的過程,我們其實也都是這樣子學習過來的:如果可以喊喊口號就拿回退休金,關廠工人絕對不會去臥軌。如果在螢幕面前打打字就可以改變社會,鄉民們就不會走到凱道上。我想這次鄉民們學會了走上凱道,他們也會再逐漸學到,和平理性能解決的,很有限--如果鄉民真的想解決這些不義的話。

所以我的態度是相對寬容的,今天的參與讓我真的感受到可說是鄉民的力量吧,我相信鄉民們是真想解決問題的,最少有不少人是。而當他們發現和平理性無法解決問題的時候,他們可能會開始思考其他的可能性--而反之,如果和平理性可以解決問題的話,那也沒甚麼不好,不是嗎?

當然我也希望鄉民能對大埔、核四或其他議題同樣站出來,但是我也不認為這場活動可那麼簡單歸為白玫瑰運動那類型相對扁平的運動,它其實蘊藏了很多可能鄉民們自己也沒有辦法指出的憤怒與不滿,洪案只是個出口。當然,這是我樂觀的判斷就是了。

FB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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