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14日 星期二

女性主義作為起點(上)

(本來不想分上下的,不過實在寫太久寫不完,完全超出自己預期的長度,先放一部分上來,至於要寫到什麼時候,不知道= =)



我想很多人聽我說過,女性主義是我社會學的起點--如果說學問這種東西有所謂起點的話.

目前正在閱讀范雲談台灣婦運的論文,加上今天和zero big討論了一些女性主義,突然又想起我這個最初的起點--女性主義.她好像已經內化到生活裡,就像社會學內化到我的生活一樣了.

終於還是談到她了,這件事放在心理已經很久了,趁著在奇怪時間醒來的早晨講清楚吧.

人生當中的第一個女性主義者

當我還滋滋刻刻鑽研著六弦琴的技巧與音色,並且因此而延畢的那年,我修了蕭蘋老師的<媒體與社會>.當時我除了一門系上必修之外,已經沒有任何與資工系有關的課程,而是以各式各樣的通識和外系選修來填滿我的學分.但也因此我覺得我的大四與大五的生涯是我大學五年當中在學業上最充實的兩年.而<媒體與社會>是我有能力指出來的最明確的社會學起點--雖然那時候我還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社會學.

老師在開堂的時候就開宗明義的說:這堂課將會有一半談女性主義,而且不是門輕鬆的課,要拿營養學分的請別來.她的課以大學部的通識課程來說確實是相當繁重,每次上課有兩篇課前閱讀的reading,課堂也是以討論的方式進行,類似研究所的上課方式.也因此第二次上課之後,選修的人馬上就少了一半.

我必須先說明清楚,在上這門課之前,我不僅對女性主義幾乎一無所知,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是對所謂的女性主義者有著極大的反感的.當時我所知道的女性主義,只是從新聞等媒體所得知的一些訊息,我想大概是婦女新知基金會,或是勵馨基金會之類的組織吧.而內容不外乎在法條或是各式各樣的場合當中,針對對女性受到的歧視與貶抑進行撻伐.當時我看到此類新聞的時候,經常的想法是:她們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明明沒人在加害她們,她們卻一直說他們是受害者.

事實上這種想法一直到課堂結束之後,都沒有完全扭轉過來,但最大的差別是,這堂課激起了我對女性主義的興趣.在課堂上老師主要是以<見樹又見林>作為系統性教材,輔以她自己與台灣其他女性主義學者相關的論文.我對這堂課充滿了好奇心,老師丟給我們的東西都囫圇吞棗的啃下去,也產生了許多疑問.於是上課時常常就變成我的提問大會.這樣說並不誇張,上課時經常是由我先提問,然後老師順著我的問題開始講課,到一個段落時我又再提問,幾乎整堂課都是在回答我的問題脈絡.有幾次我自己提問提到都不好意思了,還跟老師說是不是要留點機會給其他同學.

當時我真的是把老師的"解惑"功能用的淋漓盡致.在上了大半學期之後,我在某次的上課當中提出:什麼是女性主義?這樣的問題.說實話我並不很記得老師當時的答案,只記得老師當時有點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的表情.現在回想起來,我想老師應該是努力地想用淺顯的方式解釋,但我還是似懂非懂.就像我第一次聽到"社會學"這個字眼,也是在這堂課.我很清楚的記得,蕭蘋老師對於社會學的注解是:這是一門生活的學問,你可以不用知道社會學是什麼,但你依舊可以用社會學的方式生活.但我還是不知道,什麼是社會學.

在課程結束之後,老師給了我相當漂亮的分數,但對我來說,這門課並沒有就此結束.課堂上所接觸的問題,老師對問題的解釋,都還懸在半空中.我的疑問並沒有真的解決,而後來我才知道,那些疑問並不是誰能夠告訴你答案,而是得自己去尋找的.什麼是女性主義,與什麼是社會學,都是同樣無法被"說明"的答案,必須要自己去活出那樣的生活,讓那樣的價值進入自己的生命當中,才有辦法真正理解.

我開始去圖書館借一些女性主義的書,事實上大部分的東西我根本就讀不懂.但我持續的接觸,也在日常生活當中不斷的思索許多問題.其實這些問題的核心就是我在課堂上沒有獲得解答的那個問題:什麼是女性主義.

到底什麼是女性主義?

時間慢慢地過去,我經歷了無論如何都無法認真準備的資工所考試,經歷了對家人的坦白與衝突.然後我入伍了.在這些過程當中有什麼模糊的東西,開始逐漸清晰起來.原來我似乎處在伸手都看不見五指的濃霧當中,只能憑著手指的感觸去摸索接觸到的東西,在濃霧漸漸散去之後,逐漸由只能片面的摸索到確實看清真正的樣貌了.

我試圖努力"說明"那很難用言語表達的感觸.我一直覺得我是先成為一個女性主義者,才接著對社會學的其他領域有廣泛的興趣的.女性主義對我的啟發事實上就是社會學式的啟發,她告訴我,不要把所有的事情當成是理所當然的,即是社會學當中有名的do not take anything for granted.女性遭受到的壓迫,是猶如佛洛伊德所說的潛意識般隱藏在社會當中的.在我們以為自己醒著,並且日常性地生活著的時候,是不會發覺到潛意識的存在的.而女性主義的工作,是去把這樣的潛意識挖掘並展現出來,而且希望能藉由這樣的挖掘將那些潛意識消滅掉.這與社會學家的工作幾乎是一樣的.Allan Johnson(<見樹又見林>的作者)曾經舉一個例子:有人問他說,為什麼社會學家總是去研究旁人看起來理所當然的東西呢?Johnson感謝提問的人,因為這是對社會學家的恭維.我們就是要告訴你,你視為理所當然的,其實並不真的理所當然.

我對女性主義從一開始的反感,到後來的好奇,最後終於真的了解的過程,非常難以文字表白.好像在挖掘一塊古老的化石,小心翼翼的把土石用刷子刷開,用手把表面的泥土剝落,才慢慢的顯出她的輪廓.有一天,我突然覺得我自己理解了女性主義,以我自己的感覺,甚至可以說是有如"開悟"一般的,頭上發出光芒地亮了起來那樣來形容,而那理解若轉成具體的文字,大概可以用兩個字來說明:尊重.

尊重的意函,在社會學裡有個很有名的論述叫做"文化相對論",女性主義即有這樣的味道.女性主義者要的是對女性身為一個主體的尊重,女性不為哪一種人附屬的尊重.她既不為家庭的一個附屬,不為感情世界的附屬,自然最重要的,也是絕大部分的女性主義者都同意的:不為父權主義的附屬.

尊重這個字的意函,在這裡很接近"平等",但之所以不用平等,是因為平等太難以測量了.共產主義齊頭式的平等是平等嗎?或許是,但那樣好嗎?許多人說不好,那如果不那樣齊頭式的平等,我們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互相對待呢?我想最高的原則就是"尊重"了.

2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我同意「女性主義的工作,是去把這樣的潛意識挖掘並展現出來,而且希望能藉由這樣的挖掘將那些潛意識消滅掉」,但我並不同意「這與社會學家的工作幾乎是一樣的」。我同意社會學家會去「挖掘」,但我不認為他們會「努力消滅」。那也就是為什麼很多女性主義者認為社會學某種程度上是一種「男流」的社會學,因為早期許多男性社會學家並不關心女性議題。
「女性主義是什麼」是一個大哉問,就好像有人問你「什麼是社會學」一樣,如果我身為一個大學通識課的老師,面對這種問題一定也會覺得很難回答,用一種簡單又不至於太扭曲的方式來解釋是相當困難的,需要好例子。所以當我之前跟男友談到女性主義的時候,我就因為太粗糙的定義跟他爭辯了起來,我說,我發現我對一些會樹立明確敵人的理論概念/現象有興趣,像是女性主義(敵人:男人)或是社會運動(壓迫弱勢者的人)等,當我這麼說完以後,馬上就引來他的反駁,他並不認為他在壓迫女人,也不認為我被什麼男人壓迫。是的,我後來回想起來才發現我當時講得太快,當時我應該要說,我是被「整個父權體制」壓迫,說壓迫或許太沉重,應該說,因為父權體制,我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被限制做了某些事、而不會去做某些事。
女性主義是根植於父權制社會而興起,而母權社會當然也可能會出現「男性主義」。要談女性主義其實先談「性別」這個概念,我相信大多數人都會同意生理上的「男女有別」,是的,男人有陽具,我沒有,我可以懷孕,男人不行,男女的確有別(另外還有陰陽人呢,那又是另個問題,改天再談)。但若只是「有別」,自然不會有問題,問題在於,這樣的生理差別存在於父權社會中,卻與社會性別(gender)連結,男性應該強壯、理性,女性則是脆弱、感性,進而構建出男強女弱的意識形態。於是,我們進大學念男人主宰的科學、公領域由男人占據...女性主義就是在這種意識到自己處於不利位置的情況下發展起來的,所以它的核心概念就是要消除女性的不利位置。

Willie 提到...

對於"社會學應該做什麼"這件事情,一直沒有統一的答案,我也不期待.反正它的定義總是不斷在變動,就像今天討論社會運動的時候討論社會運動的定義一樣.但最少,我想我們都有去定義的權力.最少"定義社會學應該做什麼"這件事情的自由,不應該被剝奪.所以如果您覺得社會學沒有在努力消滅所挖掘出來的潛意識,可以自行定義應該的社會學方向.我想我大概會自己這麼做.

對於要跟男性講女性主義,我的建議是用Allan Johnson的見樹又見林裡面的說法.講來好長,下次開一篇文章來寫好了.

剩下的下篇回